小時候最大的願望,就是趕快從這世上消失。不曉得從哪聽來的,所有的東西都是由分子組成的,分子是最小的東西,不能再被分割。如果真的是這樣,「我」也是由分子組成的,既然分子不能被分割,我也就不可能完全消失。我頂多只是變成許多很小很小的分子隱藏起來。能隱藏起來也不錯,而且我是個被軀殼包覆的靈魂,把「我」隱藏起來,我的靈魂就能獲得解脫。我決定要解剖自己,我想讓我的靈魂自由。
唯一懂我的人是夢。看著我手上一道道的傷痕,她問我:「你是在找尋什麼答案嗎?」我雙眼愣了愣。「算吧!我在找我的靈魂,我想讓它從我體內釋放,但我找了好多地方,都找不到它的出口。」「那不痛嗎?」「會啊!但這個痛只是一下子,我的靈魂被關了好久,它一定更痛苦。」我從來沒期待過有人不說我瘋。遇到夢,彷彿我的靈魂暫時解脫了,總算不用我消失,它就能有另一個能容納它的地方。這世界總算是還有點救。這讓我有些小高興。
夢知道我一直被「我」困擾著,但她畢竟沒有我這種感覺,有時候她覺得我太固執了,是我自己要綁住自己的。也許真的是這樣,自己想了那麼多,卻沒看到自己怎麼綁住自己。我一直不敢去面對我是這樣的殘忍,這讓夢生氣也讓她難過。我們就像兩個幼稚的小孩,喜歡一起玩遊戲,但是常為了爭輸贏而把氣氛鬧僵。直到畢業後,我才了解她的重要,我才後悔沒有和她一起享受玩遊戲的樂趣。她雖然是普通人,但因為她能看懂我,而顯得很特別。而我對她而言,應該是再明顯不過的特別了。想必那是因為我就是那個她一直在找的不平凡的平凡人。
看著她的照片,我終於看懂了她每個表情的意義,我也看懂了那段時光我們有過的每一分微妙的感覺。所有看似雜亂無章的畫面,都快速且井然有序地閃過我眼前。比起現在像地獄般的生活,思念就像在天堂一般。
思念的癮開始在我身上蔓延。我躺在床上,什麼事都不能做。那時候的畫面是那樣的清晰,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是比想她更有意義的。我掙脫不了過去,我的心也在體內糾結,卻沒辦法拿剪刀揪出那個結並剪斷它。我嚐到毒癮的滋味。這種難熬的感覺真的讓人不知道此刻是在現在還是過去。可怕的是,它不曉得什麼時候會發作,也許是到了某個場景,也許是聽到某個人講了類似的話,也許是自己潛意識地做了某些行為,也許是聞到、嚐到某種味道或是感覺到某種觸感,都會讓人忘了現在活在哪個時空,甚至變成另一個人。
要解除這種感覺只有兩種方法,第一是以毒消毒,第二是認清事實。多半的人都不敢認清事實,因為那太殘酷了。要是去分清楚現在和過去,卻換來兩者都是虛幻的,那有多讓人不能接受。最好是繼續嗑藥,讓毒癮越來越深,深到他們都認為思念的人事物才是真實地活在現在,即使所有人都認為他們瘋了,他們也寧願這樣開心地活下去。這是他們改變這個世界的方法。
而我選擇認清事實。我不覺得有哪段時光是絕對地美好。但我多少想找回過去的我,好讓現在的生活不那麼枯燥。如果我找到夢,我就能拔除身上思念的刺,即使我即將看到的是另一種不真實感。
今天翹課,來到夢的學校。去教務處廢了一番功夫找到夢的班級。問了方向後,心情變得忐忑,我每走一步就停一步,看見夢的路莫名地長。就在快要到的走廊上,我一眼就認出她了,靜靜看著她有好幾秒,我都還不敢開口說話。她也注意到我了,我想她應該不認得我了。我沒有變太多,但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沒帶任何感情,彷彿她不是在看我,而是在看另一個人,這跟我預期的一樣。我的癮不再痛了,也許不是真的不痛了,而是有種麻痺感讓我無從感覺。
「我叫真,」我終於有勇氣和她說第一句話。「我是你國中同學。」「我知道,可是….」我知道,感情歸零。「我想念你,我想念你懂我的那些日子。」「想念?你….你怎麼還是那麼固執?每個時刻有每個時刻適合陪著你的人,我怎麼可能陪著你一輩子?」「要是你也嗑了思念?….」「我也不一定會想你,因為我在這裡也碰到對我很重要的人。」我來這裡不是要弭平我的疼痛嗎?為什麼隱約有另一股疼痛正在竄起?為什麼靈魂不能隨著軀體穿越時空再次契合?它是注定被改變的嗎?
這一切就像白忙一場,我又回到了原點。我還是沒辦法接受現在的生活,到底什麼對我重要了?我決定再次沉浸在上癮的痛裡。這次沒有止痛劑,它會一直痛下去。
痛讓我不那麼討厭現在的我,痛讓我不那麼討厭這裡,痛成了我生活裡的依靠,痛讓我想上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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