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7月8日

浪跡宜蘭(上)

  儘管撐著大陽傘,背著三天份量換洗衣物的背包,我的背上只剩下汗水緊貼著背包。衣服已經吸收不了多餘的汗水了。下午兩點十分,我還不確定要不要坐兩點四十的接駁車到礁溪。在青雲路上往南走,看到了葛瑪蘭客運服務處的招牌,在它上面掛著的,是彩券行的招牌。還沒搞清楚要在哪裡等車,我便往四周望了望,原來就是要在彩券行等車。 
  既然都已經來到頭城,何不在這多待一天?這樣一想,便隨興問了彩券行老闆娘這附近有沒有民宿。說是老闆娘,好像把人家叫老了,其實她看起來像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姐,有著微捲的長髮,綁著馬尾,體型看起來頗有福氣,臉圓滾滾的,戴著細框眼鏡,說話時總是帶著露出前排牙齒的大微笑,看得出來她的嘴角已經撐到極限了,卻還是少人家半截。兩個小虎牙在稍微不平整的牙齒裡顯得不是很突出,也為她增添了一點稚氣。她的熱心像不定時炸彈,隨時會把問題丟到我這裡來,讓我有點招架不住。

  整個夏天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有沙灘的海邊,說什麼也要去看看海,踩踩沙。聽老闆娘說頭城離海邊比較近,最近的地方就是烏石港,再來就是外澳。礁溪離海邊比較遠,可是要住民宿的話,礁溪是比較多。再說從頭城市區到海邊,交通是一個大問題。那我不就等一下就要坐兩點四十的接駁車了?幸好老闆娘知道隔壁燒肉店的老闆娘常去衝浪,說不定她知道海邊有沒有民宿。就這樣跌跌撞撞地亂問之後,燒肉店老闆娘認識在烏石港的一位阿傑教練,還給了我他的名片,我就照名片上的電話打了過去。原來只是想看海,沒想到這裡還可以衝浪。就在接駁車來的那一刻,阿傑說他可以叫他的朋友載我過去,當然是免費的啦!我沒有後悔我錯過了這班車,因為我的旅程才正要開始。

  過了十幾分鐘,一位膚色黝黑的男子,留著小鬍子,身穿黑色無袖上衣,藍底白色花紋海灘褲,騎著機車停在彩券行門口。「請問你是不是阿傑的….」「我是阿傑的朋友,我叫小傑。」坐上摩托車,發現他的褲子還是濕的,感覺他好像衝了連續好幾天的浪。他的右手臂刺了一圈類似泰文或印度文的圖騰。他整個人就是很南洋風。

  在熾熱的陽光下,頭城小鎮的美都被看透了。沿途小傑跟我介紹這附近可玩的地方,除了可以衝浪,還可出海賞鯨,去龜山島,也可在港口釣魚,再過去有座小山還有飛行傘可玩,飛行傘會在烏石港的海灘降落。靠近港口的地方還規畫了一塊地為正要開始的蘭雨節的活動場地,到時候會有表演,也有遊樂設施可以玩,以前在電視上常看到的搶孤就是在這裡舉行的,真的有好幾根高聳的柱子矗立在那,架成像台子一樣的結構,等到農曆七月底的時候肯定會更熱鬧。將來那裡還會有個蘭陽博物館,專門介紹當地的文化,節慶之類的特色,現在博物館的建設工程已經進行到一半了。

  當我們騎到最靠近海邊的一條路,我就越是想馬上就能衝浪。我真想把那條路取名為「衝浪路」,因為整條路開的都是衝浪店。衝浪板、海灘脫鞋、海灘褲、比基尼不斷地迎面而來,看到比基尼不算什麼,這裡有不少女生都穿比基尼,而且這裡的人幾乎每個都曬得跟小傑一樣黑,連女生也不例外。我還看到有個女生的膚色已經接近深咖啡色了,一隻手扛著長衝浪板,身材壯碩,看來是個駕馭海浪多時的衝浪好手。到了這裡就好像來到另一個國度,冷漠不見了,在每個人身上都散發出陽光和海洋的熱情。阿傑的衝浪店─衝浪國度,取得名符其實。

  最後,我在小傑媽媽的民宿找安身之處。原本通鋪一床要三百,不過只剩下雙人床的套房了。幸好小傑媽媽心腸好,一個晚上只算我五百,大概是看我第一次來,玩得快樂比較重要,就讓我少花點錢。這邊沒什麼吃的,不過小傑媽媽都很熱心地幫我去鎮上買。她家還有機車和腳踏車可以借我騎,但接下來我都泡在海邊,沒去其他地方。

  剛放好行李,阿傑就來看我住得怎樣。阿傑比小傑還要黑,黑到不能再黑了。理著短髮,臉上掛著慢半拍的微笑,儘管已經結婚了,少說有三十歲了,阿傑看起來就是個充滿活力的陽光大男孩。看他手上拿著兩顆排球,就燃起我對它兩年不見的興致。那是阿傑要給他的客戶打的。我問他可不可以掺一腳,阿傑毫不考慮地就說好。

  第一次玩沙灘排球,雖然是和不認識的人玩,但大家都玩得很盡興。剛開始有我和另外四個,其中一個是女生,和我年紀差不多,我暫且叫她「來亂的」,她就像是以前中學時候不太會打球的女生,打十顆球有九顆打不過網。可是不管有沒有打過去,她都會笑得很開心。其他三個男的年紀就稍微大一點。有個看起來快四十歲的,瘦瘦的,理著平頭,一副大哥樣,他的確也像控制整個場面大哥,他能照應場上的每一個人。雖然他常噹來亂的女生,不過有時他也教她打球的技巧。另外兩個感覺上是二十幾歲很愛玩的男生,皮膚曬成小麥色,其中一個背上還有一塊塊淺膚色的斑,我把他叫作翻滾男孩。另外一個,我叫他殺球男孩。那三個男生都會講台語,只要有人打得好,就會有人用台語說:「漂亮!」整場球是台味十足。

  翻滾男孩打球的時候超拼命的。不管球能不能接到,只要快掉到地上的,他都會勇猛地奮力去撲。常常在沙裡摔個狗吃屎,應該是摔個「人吃沙」。玩到最後他全身都是沙,整個臉也都是沙。他說:「要玩到全身都是沙才叫做玩沙灘排球,反正跌下去也不會痛,就盡情地摔吧!」

  殺球男孩是個積極進攻的人。大哥總是作球給他。只要球到他頭上,他就會馬上跳起來喊一聲:殺!然後舉起右手,狠狠地往球上拍。別看他很有氣勢很樣子,偶爾他還是會有打不過去的球。凡是打過去的,都會不偏不倚地打給翻滾男孩。他們可真是天生一對好搭檔啊!

  後來小傑也加入了。我們開始正式比賽。

  我和小傑是同一隊的。小傑像個殺手,默默地讓對方死得莫名其妙。比賽剛開始沒多久,就馬上分出優劣了。我們以大比數壓過對手,比分差持續擴大。第一場快分出勝負的時候,場邊多了一幫人,他們也是想來玩的。大哥眼看有機會,就馬上叛逃到我們這隊,還自己訂了規則說:「誰輸了,誰就請對方喝啤酒。」於是我們就這樣和另一幫人展開新的戰局。

  沒想到那幫人看起來是很老實的平民,長得白白淨淨的,但每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。不僅男的會殺球,女的也會殺球,而且殺的球都是不長眼睛的魔球。前一秒還看到球停在對手場地的上空,下一秒球已經到我們場地的地上了,他們根本是國家隊派來臥底的吧!我們只能任人宰割,最後當是慘敗。大哥還真是說話算話的大哥,他真的請了對方一人一罐啤酒,還請了自己人喝的。

  白天的熱力快消失了,只剩下山頭上還掛著太陽公公的尾巴。大多數的人都已經玩累了,我這時看著海,海卻沒有一絲疲憊,它還是繼續推著浪,歌聲翻滾地撲向沙灘,一到沙灘就會化為一朵朵白色的浪花。我駐足在海邊,讓腳接受海水的洗禮。原本站得住腳的地方,都被海持續地從我腳邊把沙挖走。可我卻不擔心,從腳跟慢慢流走的沙又會被帶回來覆著我的腳。想著失去的東西,反倒是越陷越深。離開了原來陷下去的地方,沒有半點足跡,同樣看起來平滑的沙,同樣不歇息的海洋,好像什麼都沒帶走,什麼都沒變。